爬虫脑-1

不是很清晰的记忆了,只还记得被夕阳淹没的拆迁旧址,残垣断壁诉说着它们被主人抛弃的不满,当时她就住在公寓的对门,独身一人,每次都会在下午五点四十五左右和她遇见。在各种意义上,我们是互相孤立而又同向旋转的星云。楼下的清洁工每天差不多在这时候丢她清理出来的垃圾,和我遇面的同时也少不了打招呼和问好。在这样的年月里,连脚下的石子都在踢踏着代表生命的舞步。

当宇宙持续膨胀到某一时刻,我与她从孤立融为整体,她以单身条件和我一同生活。不记得是否曾经有过什么正式的对话或是仪式来互相确认恋人的身份,但是相处的久了,慢慢喜欢看她吃饭和睡觉的样子,喜欢看她的唇角和阳光下透过光的耳朵以及周边的细小绒毛,喜欢她身体里的每一颗星星。

晚饭后在餐桌旁,她扯着我的右臂,看起来很有兴致地和我说要讲讲我们的回忆,看架势似乎是要从单细胞时代讲到现在。突然,她坐直了靠近我,像是要说一个连碗筷都听不得的小秘密:

“其实在四年前就喜欢你。”

四年前我不曾与她相识,她的记忆深入至我的动脉,窥探内心。

“是吗?那时候可还不认识你啊。”

“当然就是啊。”

“那么请问你是怎么做到在喜欢上我这个陌生人的呢?”我又补充了一句“在四年前。”

“你好傻傻,喜欢你和认不认识你这是两码事。”

她换了个姿势,不再搂着我的胳膊,从碗里挑出一筷头西红柿鸡蛋面。

“尝尝这个。”她说着话,把面条送到我嘴边。

“好好,我自己吃。”我接过筷子,吃着碗里她煮给我的面,荷包蛋消失在汤里,西红柿和汤混合,就连面条也快和汤分不出差别。

“好吃吗?这我可学了两天呢。”

我挑起一大筷头像是要化在汤里的面条送进嘴里吞咽,吃不出各个食材的味道,像是一碗糊糊。

“好吃,顶喜欢吃的就是你煮的面。”


再后来我就变得奇怪起来。

一开始以为是工作压力导致的幻觉,但仔细想想我并没什么压力,总看得见阴影处趴着小动物,后来逐渐看得到一些更奇怪的东西。

清洁工阿姨的拖把是蠕动的异形虫,公寓的地基下似乎埋藏着不止一具尸体,半透明的影子在摇晃窗边的风铃,每个人的心脏部位都发着白光,像是套上了几层羽绒服都盖不住的那种,光就在那被我观测着。

我和她讲,她却什么也看不到。

她问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我说感觉自己可能有点病了。于是请了几天假,想出去走走。她说要陪着我,我同意了,我们当天下午就出发了,去了海边。

海浪很美,空气微咸,那是一处没什么人的沙滩,没有摊贩,没有游客,没有被经济或是利益之类的东西污染,没有空瓶,没有漂浮而深陷沙中的彩色塑料。

我看到海水笼罩视野。

太阳和沙滩抓住我的意识迅速抽离,泛着白沫的海浪打在我的脸上,她焦急的跑过来想要抓住我,抓住我的手,地心引力在阻止,我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身体沉重的感知切断大脑和外界的链接。

眼前一黑,接下来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铁片贴近我的心脏,太阳穴,触感冰凉。

“体征正常,心跳还在,有点弱,EVE浓度也正常。时间槽正常,排除其同时拥有时间异常相关能力,CRV比正常低一点,没什么大影响。休谟指数的波动幅度有点大,但貌似算不上现实扭曲者。”

液体滴落,仪器滴答,一下,两下,声音同步又逐渐分轨。

“慢慢观察先,你俩回宿舍吧,我在这值班看着他就行。”

门打开,关闭,锁舌清脆。有人在我旁边坐下,不知道是谁。

我缓缓睁开眼,无影灯,陌生的天花板。

“醒了?感觉怎么样,头疼不疼?”

像是受到他语言的影响,我的头开始疼起来,想把天灵盖扒开,看看是不是有虫在啃食我的大脑。

“疼,哪这是…我怎么…?”我想起身,但是发现四肢被床面的铁环扣住,任凭我怎么挣扎也没有结果,一瓶透明液体通过塑料软管进入我的右臂。

“这是…基金会的人形异常检查单间。”

基金会?我理解不透这个词语的含义,慈善不曾做过,也没有心思去拿着钱投进股市之类的无底洞,我安静了些,头痛随着我的安静减缓了不少。

我意识到我的处境,突然昏迷,在陌生无窗的房间醒来,不知何时,不知何处,像怪物一般被锁在床板上,所幸身旁的人似乎没有恶意,但好感也未曾感觉出来。像是没有情绪的对话程序,说着我理解不出来的话,他的胸口同样散发着只有我看得到的光,和其他人无异。点滴的袋子上写的貌似是葡萄糖,我放弃挣扎,等待着接下来的变化。

“看来还挺早,”他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眼我上方的点滴瓶,旁边挂着几个同样的瓶子,空瓶比没开封的多了很多“你大概不清楚什么处境吧,我可以陪你聊聊,今晚夜班只有我在这看着你。”

我把头转向他的脸“基金会是什么地方?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看起来很苦恼的样子,手指在太阳穴上揉个不停。“事情很长,你非要听的话我只能给你慢慢说。”

“你说。”

“嗯,你大概已经看到过很多不正常的东西,虽然我不清楚你看到的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我猜可能会有鬼魂或者伪装成普通东西的怪物。”我盯着他的脸,他是怎么知道的?

“而这些东西呢,我们称之异常,在过去的千百年里,无数组织和个人都曾与异常接触过,有的想要公之于众,有的想要保护人们,基金会就是属于后者,或许应该说全称‘SCP基金会’。基金会保护人们,把危险且容易暴露的东西收容起来,防止大多数人的世界观和性命会因为这些东西而崩塌。异常和常态有着一道无形的墙,墙把大众和异常以及我们隔绝开来,从认知和接触层面都是。这是我们几十甚至几百年坚持的成果,我们称其为‘帷幕’。”

我感觉到有认知中有一部分东西在崩塌,如果他说的一切属实,那我想我的世界观就应该由创造我的谁来重新编写了。帷幕,我细细思索着这个词汇所带来的含义,我是在某种未知的情况下踏入了帷幕下面吗?

“帷幕的工作一直都做的很好,但凡事都有例外,比如你。按常理来讲大众感觉不到也不受影响的东西我们一般不会管,但是你不同”他点起一根烟,烟头的亮光和烟雾交杂,就像是刚刚听到的点滴声音与仪器声音。

“你看得到它们听得到它们,在我们这里,你就是异常。”

烟灰飘落,像重度污染工业下的雪花。

“我…异常?”

“嗯,人形异常,都这么叫的。如果按照伦理委员会那帮极端分子的标准,你现在已经没有人权了,地位等同于这根烟。”他掸了掸烟灰,动作像是摆弄着一把手术刀。我想着在这张床上被解剖,器官和骨骼摆放在托盘里,零碎的自我,和太阳穴的感觉一样,触感冰凉。

“不用担心,毕竟是极端分子的标准。”火星被丢在烟灰缸中,嗤的一声熄灭。“如果你不想体验和死刑犯关在一起被进行实验,我可以试着帮你提交一份员工申请报告。现在可以和你说的是,我们站点并不缺死刑犯,监狱也有,不少。”他趴到旁边看了看屏幕,看起来那应该是我的数据,是心跳吗,又或者是刚刚他们说的什么指数,这一切是是真实的吗,难不成是我昏迷中的梦境吗?

头又开始疼起来。

“为什么要帮我?你们的工作不就是把这些怪物关起来吗,你多此一举就是为了我吗?”

“想多了,都说了是极端分子。没人会觉得你是怪物,这的异常员工不少,正副主管也一样。”我听到旋钮咔哒,太阳穴和胸口的铁片被取下,点滴也只剩下最后几毫米高。“专门的培训大学我们抢不到人员,到处拐骗大学生也不是明智之举。能招人为什么不招呢,你也不危险。”他把烟灰缸取走,屏幕关闭。“拔针了,别动。”手臂被他按住,针尖拔出,固定着四肢的铁环也被取下。

“我差不多该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邀请你既是上面的安排也是我个人的私愿。设施的简介和申请报告给你扔这屋了,12站的欢迎持续到明天中午,明早七点我过来开门,希望能得到个大家都满意的答复。”他走到门口,和我摆手作别,随即门被关上,钥匙转动,我坐在床上看着门,感觉到现实和虚幻在我眼前被这扇门分割,关了灯的屋内一片漆黑,在漆黑中我看到星光,组不成任何我知道的星座,缓慢移动,我闭上眼睛,光点消失,在这片宇宙中,每一个人伸手都见不到五指。


前话就到此为止了。

在12站呆了三天,我像干涸的海绵般吸收这基金会内网的信息,在屋内一直封着门,盯着屏幕,第一次接受这么多隐藏在世界表面下的内容,信息的水波冲走了所有的船只,我屹立在孤岛上。

她会在哪?我才注意到她,她在沙滩上和被子下,我的心一直还在胸膛中。

我也在发着光,第一次注意到。

她应该会回到我的公寓吧,继续做着西红柿面汤,而我早被这里掳走,但并不觉得有多少的悲伤,可能是因为我并未全部倾心于她。

回到地球,去和地球人生个孩子吧。

时值三月,天气还没完全转暖,住宿间的供暖大概早就停止了,肚子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我还没吃过这里的食堂,最近摄入的东西只有帷幕下的资料,如果说生理需求的话,那则是三天前通过血管输入的葡萄糖液。

食堂的人熙熙攘攘,但不吵闹,聊天声也只是听不清的窃窃私语。我面前的队伍排成了一长排,甚至还有要向旁边弯曲的迹象。刚想离开换个窗口,便看到了不可能在这出现的面孔。

他一个人坐在食堂的饭桌上,与旁边成群结队的人相比显得格格不入,回忆的船只被拉回来一只,高中的我坐在上面,摇摆不定。

想起来高中时候第一次春游,他也是像这样格格不入,一个人躺着草地的树荫下扒着草。当时和现在的温度不同,空气也已经逐渐热起来,我走过去坐靠在树根旁边。他时不时薅起来几根,择净泥土塞进嘴里,跟吃了块奶糖似的满足。

“你说,草啊树啊这些东西和人有本质的区别吗?灵魂这一说啊……会有很多人信吗?”他摆弄着两根草芽,嘴角挂着绿色的汁水,抬起头来和我搭话,第一次。
……

回过神时,我已经端着打完饭的餐盘站在过道。于是便走向他,他的眼里却并未显现出太多惊诧,只是看着。

“好久不见啊,你怎么也来这了啊?”我这才发现他已经吃完饭了,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餐盘,看来可能会耽误他的午睡时间了。

“说是绑架来的也不过分吧。”

“我倒是家里介绍当了个狱警,结果就是这样,和我预期的工作生活大有偏差。”

“可怜。”

“确实。”

我静静的吃饭,他摆着个空餐盘,看着我把菜和饭一口一口地送进口中,直至吃光,汤汁也没剩下多少。

“我过段时间可能要调到82站去,应该比这里好很多。所以可能就见不到什么面了。”

“还记得春游那会吗?”我问。

“不大记得了,很重要吗?”

他看起来确实记不起来,若不是相貌依旧相似,我也都快认不出来他了。我看着他,现在的他衣物整洁,和从前那个嘴角沾着草汁的他大不一样了。

“不,不重要。”

我收拾好,先他一步离开了食堂,连回头也没有。


由于我的特殊性,我被分配到了特遣队的后勤处。跟着出任务,但是不冲在前面,主要负责收拾现场以及整理相关人员的记忆,这对我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活计,多开眼界,从基层慢慢走到高层,大家都会经历的,我也同样如此。

凌晨五点的车,和队员们的第一次出勤,辅路颠簸的四个小时,黑色的夜逐渐落下,惨白的日光取而代之。

安布罗斯,我喃喃自语,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会在高级餐厅出现的名字……但高级与否,还要看具体如何。据说这次去往的地方向公众售卖异常食物,特遣队会怎么做,我还没看到过,也想像不好。

队员们胸口的心光亮度参差不齐,我从未想过这代表着什么,但从职位来讲,队长会明显暗淡一些,或许代表着某种异常现象的抵御程度吧,完全熄灭会是如何呢?会先其他人一步踏入未知的终点站吗?

下意识想掏出来烟吸一根,突然想起我早已经戒烟了。车窗半开,窗边的队长点上一根烟,吐出窗外。

过了许久终于抵达。一行人整理好隐藏式装备,进入了一个没有牌子的的小店铺,门上还挂着暂未营业。服务员挡在门前,说着未营业禁止进入,谁也没有理他,一行人就这样前后脚的走了进去。

“五份主汤。”队长坐下点菜,又看了看我“来六份吧。”

先前阻拦的服务员一声不吭的站在门边,六份汤很快被端了上来。我看到无形的丝线从队员脚下涌出,在几何图形中不断变换,又深入厨房,一位带着白色高帽的人,不…不像是人,还有些紫色的东西在他体内转悠,我看不清。他从厨房的帘子中钻了出来,踩着丝线,丝线黏在他的鞋底,和身边的人交织成网。

“厨师长您怎么出来了?我我没听见您在后厨喊我我…您刚刚有喊我吗?”服务生看起来很是惊慌,他急忙放下手里的菜单鞠躬,脸紧张地发红,相比于人类而言,更像是餐盘里煮熟的大虾。一旁的客人用刀叉切着盘里炽热的金属,侧目看了他一眼。

厨师长并没有搭理他,而是下了逐客令。

“出去。”

只有我看得到的丝线延伸向上,缠绕他的身体,像是吞食一样,他胸口的光和眼中的光似乎都暗淡了一些。

后面的事我记得不太清了,只记得纷乱的光与线缠绕住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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